【中篇小说】云朵变形记 更至第23章 140楼 第7页

紫苏叶

有一件事我想不明白，为什么要给五百快钱刘毅啊？？？

紫苏叶

紫苏叶 发表于 2013-5-5 19:56
有一件事我想不明白，为什么要给五百快钱刘毅啊？？？

两个人都有问题，给的有问题，收的也有问题。

仲夏秋夜云

第七章

五一的婚礼，云霞拒绝了加班，一早就赶到了刘娟和周大鹏的住所帮忙，虽然这不是一场正式的婚礼，但是还有必要稍微布置一下，捯饬一下的。

“云朵，你就穿这个？”刘娟看了看云霞的打扮，依然是学生气十足的浅色连衣裙。

“恩，到新单位之后，我一直没时间逛街买衣服。”云霞说，身上的这件连衣裙还是和刘娟一起逛街的时候买的，当时考虑到大家都在研究所工作，穿得太招摇不太好，所以刘娟就给云霞挑了比较温柔、文气的衣服。

“今天大喜呢，而且……”刘娟咬了咬唇，“记住，女人输人不输阵，你今天可得好好打扮一下，气死刘毅。”

“刘姐……”云霞有些为难，走到这步，她觉得和刘毅见面都尴尬，何况还要主动挑衅呢？

“别怕，今天你和应路一起坐。”刘娟说，“都安排好了，单身的坐一桌，刘毅和其他有家室的一起坐。你也得为我们课题组争争光，让他们看一下你离开研究所之后，过得有多好。”

“现在买衣服还来得及吗？”云霞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，“商场九点半开门，一站路。”

“也行，我们十二点开饭。你……”刘娟突然从钱包里拿出几百块钱，“这样吧，买衣服还得挑，你先穿我买的。然后出去弄一下突发，做个指甲。我跟你一起去。”

“啊？”云霞一愣。

“你看，哪件你能穿？”刘娟打开衣柜，“这次回家结婚，我买了很多礼服，不过……”

刘娟有过一米七的身高，而云霞还不到一米六，所以很多礼服都不合适，太长了，拖地板了。

“这两件是短款的，你去卫生间试试，穿出来让我看。”刘娟很利落地收拾了两件短款连衣裙，“都是有弹性的，不挑身材，均码的。”

云霞匆匆拿了衣服，被刘娟塞进了卫生间。

试过衣服之后，刘娟决定让云霞穿酒红色的那件。

“我这是我师妹去香港的时候给我带的，说穿这个可以去酒吧，不过穿我身上太短了，前后都遮不住，你穿刚好……”刘娟很满意云霞的打扮，“很女人啊。”

“可是……”云霞不自在地捏了一把领口，裙子是前后V领的，很低的领子，线型的一直延伸到胃部。

“没事，你发育得很好。”刘娟点头，暧昧地笑笑，“料子有弹性，你看镜子里其实看起来低，但一点都不漏，不会走光的，放心。”

“那……”云霞松开自己紧紧抓着领子的手，看着镜子里的自己。

“好啦，去弄头发，做指甲，然后画个妆，十一点半到酒店，不然大鹏该着急了。”刘娟看看时间，拉着云霞离开。

那一天，刘娟选了一款真丝旗袍，荷塘月色的图文，很显身材，和娴雅，却没有一点老气。云霞觉得应路说得对，刘娟的眼光很好，不管是看男人还是看衣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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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一场简单的婚礼，没有司仪，没有场地布置，没有乐队和泡泡机，只有一对新人的祝酒词。说完那一句，大家吃饭。

“你今天这么穿就对了。”应路笑言，“头发卷卷的，很妩媚。”

“应路，你今天穿得跟海军陆战队似的，改风格了？”云霞说。

她和应路一晃眼已经半年没见了。半年之后，应路似乎变了，哪里变了，她有说不上来。只能说，原来的应路给人的感觉多少有点中性，甚至有点娘娘腔，但应路今天的打扮好像阳刚气十足。

“今年流行军装风。”应路展示了一下自己的手表，“看，前苏联的，我特意让人找的。”

“哟，不便宜吧？”云霞承认自己就是一个俗人，前苏联的军用表什么价格她不知道，不过不会便宜就是了。

“还行。”应路说，“对了，你……”

应路看了一眼刘毅所在的位置，和其他组的几个人在一起，这样的座位安排，一目了然了。

“你们都猜对了。”云霞苦笑，“不过要谢谢你们，因为你们的提醒，我没有太伤心。”

“总会找到那个合适的人。”应路拿过桌面上的一瓶红酒，给云霞倒了一些，“今天你喝葡萄酒很合适。”

“谢谢。”云霞应下了。

“我以为你会拒绝。你说过，好女孩不喝酒。”应路拿过云霞的酒杯，“你还是很痛苦。”

“……我只是想学着长大。”云霞低语。

“喝别人倒的酒，女人是长不大的。”应路说，“爱自己的女人，才会让人爱。”

“那你呢？痛苦吗？”云霞问。

“这点打击也能叫痛苦？”应路轻蔑地笑，“我只是想做些事，然后被打扰了，换句话说，我不必做完事，也能毕业，有什么不好？我是占便宜的那个。”

“……工作还习惯吗？”云霞突然觉得，应路的内心远比她想象得复杂。

“算实习。”应路耸肩，“还好，只是还不习惯每天处死实验动物。”

“这……是挺残忍。”云霞明白，他们做实验的时候处死动物一般是摆脱师兄做的，她下不了手。他们做化学合成的，鲜少有动物实验，不过偶然还是会有。

“不过那些小师妹都觉得我很酷。”应路勾起笑容。

“一个又帅，又注意保养，还能淡定处死动物的实验老师？”云霞想象了一下那样的场景，“感觉一部校园偶像剧要开始了。”

“我妈有意撮合我和她同事的女儿，那个女孩在学校读动物医学，经常来我这里做实验。”应路眨眨眼，“挺漂亮的。”

“那……是不是要提前恭喜？”云霞答。

“我很期待恋爱。”应路说，“即便没有婚姻，我也希望恋爱的过程是丰富多彩的。”

“好吧，有好消息告诉我。”云霞说。

“你也一样。”应路说，“哎，你的指甲做得不错，这个颜色显皮肤白。”

“刘姐挑的，她做了金色加钻的，好贵，两百多块。我就做了个单色的，刘姐说和礼服颜色比较配。”云霞看了看自己的手，她也没想到做个指甲要半个小时，呈现出来的效果也出人意料的好。

“她的眼光向来很好。”应路看着刘娟和周大鹏，“按大周的话说，他算是抄着了。”

“呵呵，你说东北话好奇怪。”云霞笑出声，不知道为什么，周大鹏说东北话的时候让人觉得很有安全感，可是应路说起来就很喜感。

“奇怪吗？”应路微微皱眉，“我真的不适合走大周那样的路线。”

“如果你不开口，不眨巴眨巴眼睛的话……这身衣服是挺唬人的。”云霞笑言。应路的先天条件算不错的，符合目前很多小女生的审美观。

“还有一样东西。”应路从裤腿上的口袋里那出一副墨镜。他的那条军装裤真的好像是作战部队穿的，好多口袋，能装很多东西，应路因此没带包。

“怎么样？”应路把墨镜一戴，哇偶~彻底遮住了他的娃娃脸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，阳刚气陡增，“这样比较男人了吧？”

“恩……帅。”云霞给出一个中肯的评价。

“那就好，这副太阳镜八百多块呢。”应路拿出手机，调整了一下角度，给自己自拍了一张。

“又得瑟了……”云霞学着应路的样子眨眨眼。

“你的东北话越来越标准了。”应路笑言，“让大周给你介绍一个，他这样的男人靠得住。”

“……我想稳住工作再说。”云霞摇摇头。

“事业这种事，一旦有期待，就会有野心，就会……停不下来。”应路微微感慨，“事业心，上进心，野心，很多事之间很微妙的。别一不小就为了所谓的成就感牺牲了幸福感。”

“听起来很复杂。”云霞不是太能理解，她的生活很简单，有一份工作，勤勤恳恳的工作，每个月拿工资，给父母一部分。

“以后你会明白的。”应路耸耸肩，“这得感谢刘毅，要不是他，我这半年里还混沌着。这些道理，都是在这半年里悟到的。”

“是么……”云霞的心沉了沉。他们两个，谈起刘毅的时候，都有一丝感慨。他们不能说刘毅错，只不过刘毅过得很现实，就像他说的，他这辈子只能靠自己，好好学习，不停上进，永远努力，那是一种习惯，他停不下来，他没时间没能力也没精力去做没有利益的事情。所以，刘毅不是错，只是行为方式和他们不太一样而已。

“别说这些了，我们还是聊聊衣服、香水、爽肤水，聊些开心的事。”应路给云霞加菜，“过年的时候，我跟父母去了一趟吴哥窟……”

那一顿饭，云霞似乎忘记了，在不远处，还有刘毅的存在。她也不知道，刘毅一直看着她，看着她和应路，有几次刘毅想过来打招呼，都被身边的女孩拉住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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回到工作中。

王建找了云霞谈话，说是过了试用期，需要有一场谈话才能正式填写表格转正，那是人事科的流程。

“这些天有什么发现吗？”王建问。

“额，您指哪方面的？”云霞翻开了一下自己的小本子。她知道的事情还是有一些的，只是不知道王建是问什么。

“一车间的生产方面，有多少是和文件不符合的？”王建说，“我想你来之前，老吴和你说过了。”

老吴，应该是指云霞原来的老板，研究所的博士生导师。他说过，王建是想找一个单纯的人，没有任何其他人事背景的人来这家药厂帮自己，类似于半个秘书。云霞来这里几个月了，知道了不少事，但王建从没有找过她，也没问过什么，一度的，云霞以为王建根本不知道她来这里，只是原来的老板给了她一个工作机会而已。

“我想知道所有事，任何的，这次三车间自检，到底要补多少东西，这个药厂有多少是和申报资料不符合的？”王建有条不紊地说，“检查要开始了，我这个质量经理不能一无所知，我至少得知道哪些事不该让药监局知道，哪些地方不能带检查组去。云霞，我找你来的目的就是这个，我想这段时间，QA，申报还有验证，你多少都知道些了。”

“好，那么我就说一些，都是高师傅、胡师傅、陈师傅他们教的。”云霞翻开笔记本，一点点汇报。

很多清洁验证、设备验证都没来得及做，QC在补数据，所有中控的，据说当时为了抢时间完成任务，很多中控都省了，但是申报资料中都作为质量控制点，所有牛主管正在忙。有两批东西本来杂质超标，不合格，暂存在车间了，后来车间把着两批混合了一下，再拆成两份，检测都合格了，不过大家决定不在批记录上体现。另外，工艺上有几点不同，有一个原料没有申报……总的来说，车间有一本自己的帐，高师傅手里也有一本帐。

“有缺放行单的吗？”王建问。

“有，因为当时不做中控，所以也就没有请验单、检验记录、报告，没有报告QA也就没有放行。”云霞说。

“现在说谁签放行单了吗？”王建做了个笔记。

“没有。”云霞答。

“继续。”王建要云霞继续汇报。

经过这段时间，云霞也知道了高师傅为什么在开会的时候说会让车间把浴室腾出来，因为他们要清场，要让整个车间看起来很清爽，没有任何杂物，所以也就要找地方堆各种杂物、文件，浴室是一个很隐秘的地方。

王建听着云霞的汇报，陆陆续续记下很多，后来索性让云霞把自己的笔记复印一份交给他。那一天，云霞突然意识到，自己手里的笔记本也许很有价值，一点一滴都来源于真实。如果说工作经验需要累积，那么现在就是最好的学习机会。从那天起，云霞开始给自己的笔记本编号、存档，每经过她手的单据，她都会复印，贴在本子上作为记录的一种方式，而这种痕迹管理的习惯在很久之后，救了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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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月，一批应届专科、本科生来药厂报到了，工厂提高了大学生的待遇，和外企虽然不能比，但这里比较稳定，很多想着考研、考公务员的学生把这里当做的跳板，想着国企管得不太严，可以看看书，做做题。还有几个和云霞当时一样找不到工作的专科女生，也是托了关系才来厂里的。很快的，阿姨们之间就有了小道消息，谁谁谁是采购主管的侄女，某某是车间主任的外甥女，某某某是销售经理的女儿……再一次证明，这个世界没有秘密。

另外，QC的牛主管面临退休了，QC主管的位置形式不明朗。牛主管本想把位置让给一位做HPLC的师傅，女性，36岁，不过好像有人不服气，到王建那里参了一本，貌似是说那位师傅是生产经理的同学，帮着做过假数据之类的。而另一名有力的竞争者是销售公司的一名经理的太太。

云霞在办公室里听到了不少闲言碎语，也见识了宛如电视剧一般的勾心斗角。有人动了流动相，有人修改了报告，有人举报销售经理有经济问题……

“小姑娘，最近事情比较多，QC给你的报告你看看清楚。”高师傅对云霞说，“以后中间体放行，批记录上由你签字，原料药成品放行、制剂放行我们来。”

“那我以后……”云霞睁大眼睛，“要签字？”

“怕吗？”高师傅微笑。

“……怕。”云霞说。

“怕好，怕的不容易出事。”高师傅说，“你私下留几批以前批记录里的中间体报告，复印下来，写上中间体标准，以后的报告就和它们对，多看几次你就知道了。”

“谢谢高师傅。”云霞在笔记本上记下这点，“那我什么时候放行？”

“今天。”高师傅说，“另外，原来客户投诉是我们几个轮流做的，我看以后你也参与进来，和销售的沟通，还有现场调查你都参与一下，你写字、打字都快，填表格的事就交给你了。”

“好。”云霞应下。云霞那一刻没有意识到，她已经应下了太多事，她的职责已经过大，很难把事情做细。

当天，云霞收到了好几张QC报告。根据高师傅说的，云霞仔仔细细地核对了报告，和前几批的报告核对了一下，顺便的，云霞还把SOP拿出来看了看，突然之间，她发现了一个问题。

“小姑娘，可以放行了吗？怎么那么久？签个字，敲个章不就好了？”车间主任急了。

这生产和QA掐架，一来是因为现场检查要扣绩效，二来就是因为生产觉得QA矫情，对批记录书写的要求太高，三来就是QA取样、放行事儿太多，一样会影响生产的绩效。

“这个报告错了。”云霞拿着纸。

“错了？不可能错。”车间主任问，“你看错了吧？”

“高师傅，高师傅！”云霞赶紧叫人。

“怎么了？”高师傅走过来。

“算错了。”云霞按了一遍计算器，“根据检验规程，计算公式，样品除以标准品，乘以标准品浓度……”

“叫牛主管。”高师傅随手用计算器算了一下。

牛主管赶过来和高师傅一番交涉之后发现，近几批居然都是用标准品除以样品乘以标准品浓度的……我的个天。

“喂，你们质量部怎么搞的？！”车间主任发起了脾气。

“还好，就算倒过来还是在范围内。放行吧。”高师傅淡定地安抚车间主任，“报告补开，等一下让小姑娘给你送下去。”

车间主任也没说什么，直接下车间了，对他们来说，质量和产量决定了他们的绩效工资，因为这点，对于质量和数量他们都非常重视，在质量和产量的平衡关系上，车间有自己的一套规则。

假设公司定下，产量90%是绩效奖金基线，92%有额外奖金。那么如果有一次凑巧达到了95%，那么车间甚至会藏起多余的3%，下一次只有89%的时候，为了避免扣绩效，他们会拿出私藏的前批料来抵充，当然也有在91%的时候补足92%拿额外奖金的。质量方面也是一样，如果一批物料的A杂质不合格，那么车间不会立即返工，因为走返工流程太麻烦了，返工也会扣他们的绩效，所以采取的办法有几种：分次分批少量多次地搀和到后续质量较好的批次中，使整批质量合格；和B杂质不合格的批次混合到一起，体积加倍，再次检测A、B的含量都降低一半，很可能就合格了；给QA、销售施压，等待降格处理或销售。

云霞现在明白了，为什么一个产品会有各种级别的质量标准，有的多达八个级别。王建对这种私藏行为非常不满，他想过要严抓，要每天去车间查看，角角落落能藏东西的地方都要查清楚，但这样一来，车间和质量部的矛盾直线上升，于是王建逐步有了妥协，但是这种妥协总有一种无奈，也预示着显而易见的风险。

紫苏叶

“事业这种事，一旦有期待，就会有野心，就会……停不下来。事业心，上进心，野心，很多事之间很微妙的。别一不小就为了所谓的成就感牺牲了幸福感。”
这句话写得好，要取得平衡，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，是把事业放在第一位还是把生活放在第一位。

仲夏秋夜云

第八章

周末。

这个周末云霞的爸爸特别开心，午餐的时候特意蒸了条黄花鱼，买了瓶好酒和云霞的爷爷一人喝一杯。

“你说，这事儿是真的？我嫁给你的时候，就说那里要拆了。”妈妈半信半疑，不过她还是很高兴的。

拆迁这种，似乎是这种城市，这种家庭，最大的期盼，按大家的话说，那就是天上掉下来的钱。有人口补贴，还有新房，那代表着生活会有一个质的飞跃。当然了，拆迁这种事是有很多说道的，也有很多家庭在面对巨大利益的时候妻离子散，兄弟阋于墙。

云霞爷爷和奶奶住的老房子已经很破旧了，八十年代的时候，他们全家就因为福利分房改善了一次居住条件，搬来了现在住的这栋家属楼。奶奶在多年前就去世了，她是几度脑梗，最后不治的，在床上躺了很多年，那些年，全靠了云霞妈妈伺候，所以在奶奶去世之后，爷爷把几个子女叫道身边，交代了一下，就把老房子的户主改成了云霞的名字。

云霞的爷爷育有三女一男，云霞的爸爸是唯一的儿子，按照中国的传统，这养儿防老的，所以自幼，云霞的爸爸就得到了父母较多的偏爱和照顾，在那个特殊的年代，云霞的爸爸也算没吃太多的苦，也顶替自己的父亲成为了一名工人，那个时代，当工人还是不错的出路。

云霞的几个姑姑显然就没有那么好的命运。一个姑姑上山下乡了，在当地结婚生子，后来几经周转回到了这座城市，但生活拮据。一个姑姑从小当了兵，跟着部队生活，其中的辛酸也难言，最小的那个顶替了云霞奶奶的工作，那是一个纯体力活儿，在工程里推车，将一个车间纺完的棉纱线运到另一个车间……

云霞的奶奶原是劳动妇女，不识字。在妇女解放的活动中，云霞的奶奶被送进了扫盲班，受了教育之后被分到棉纱厂工作，但是因为体力劳动强度太大，而且营养不良，云霞的奶奶工作的时间并不长，并落下了病。五十岁的时候，她就瘫痪在床了。

奶奶瘫的时候，云霞好像还没出生。这个家庭召开了一次紧急会议，爷爷把自己的几个兄弟姐妹也找来了，要好好商量一下自己和老伴儿的养老问题。这个会议的主旨只有一个，养儿防老，作为唯一的儿子，云霞的爸爸义不容辞地接下了照顾父母的义务，云霞的妈妈作为儿媳也必须伺候瘫痪的婆婆。按云霞几位姑姑的说法，既然弟弟照顾了父母，那么以后父母的财产她们是不会要一分钱的，谁照顾财产就给谁。

那是一个有情有义，遵循礼教的年代。

因为家庭会议上的承诺，云霞的父母就一直照顾着云霞的爷爷奶奶，直到20年后，奶奶因第六次中风医治无效去世。因为奶奶生前没怎么工作，几乎没有享受医保待遇，所以办完了奶奶的丧事，云霞的父亲欠了十来万的债。从那天起，云霞的父亲就靠着手艺，每周末都去私人工厂打工，年休假的时候还跑到外地做几天私活，补贴家用。奶奶去世之后，云霞的妈妈倒是松了一口气，媳妇伺候婆婆不容易，这些年她也算对得起这个家了。她终于有了一些自己的时间。

因为奶奶的去世，爷爷的精神支柱似乎垮了。半年多的时间，云霞的爷爷得了老年痴呆。欠债未清，医药费高昂，疗养院的价格更是不敢问津，所以病就这样拖着，直到爷爷似乎完全回到了儿童时代，失去了所有的记忆。

现在，爷爷奶奶的老房子要拆迁了，对于云霞一家来说是一件天大的喜事。爷爷奶奶留给这个家的财产也就是这些了。今非昔比，原先不值一钱的破旧屋子，现在可能值大钱了。按老邻居的话说，这是回报，好人总有好报的。

“你看看，意见征求表。”爸爸从工作里掏出一张仔细折叠成四折的纸，“家家户户都要填，我问过老邻居了，都同意拆迁。”

“哟，真的。”妈妈乐呵呵地戴上老花镜，仔仔细细地看表格。这一次好像是真的。那片老城区，有好几次都传出了要拆迁的传闻，不过每次都不了了之，连户口都冻结过好几次呢，希望这次不再是空心汤团。

“对了，隔壁弄堂的阿婆说，云霞的年纪符合随迁年纪，如果有男朋友的话，半年以内结婚，可以单独分户，还有半份小孩的钱。”爸爸说。

“真的？那就多了一人半的份额？”妈妈说。

“可我没有男朋友，找谁结婚啊？”云霞耸肩。

“这……阿婆说，很多人在假结婚。”爸爸皱眉，“不过这种事……还是谨慎一点好。”

“结婚是大事，为这点钱……这个再商量商量吧？”妈妈也觉得有点不妥。

“结婚，结婚好！”爷爷乐呵呵地突然冒出一句。

“阿婆说，现在弄堂里结婚离婚的一大堆。”爸爸咪了口酒，“其实云霞也不小了，相亲总可以吧？成的话也是好事成双，不成的话也不强求。”

“相亲？！”云霞放下筷子，她到了相亲的年纪吗？

“对哦，这样也好，一样要结婚，说不定就能遇上喜欢的呢？相亲也好，就当多认识一个朋友。”妈妈拍拍云霞的手，安抚，“也没逼着你一定要结婚，怕什么。”

“你现在工作稳定，就是工资不高，你们厂师傅不也说了，国企最大的好处就是结婚生孩子有照顾，没人管，不像私企，歧视小姑娘的，要生孩子的都会被逼辞职的。你看看昨天电视上说的，明知道人家怀孕还让小姑娘一直复印，还做清洁工……”爸爸又开始了抱怨。

“对啊，年轻的时候生孩子，以后生活质量也高。”妈妈笑笑，“我也退休了，带孩子方便。”

“妈……”云霞无奈地打断了妈妈的话。

“今天晚上去小花园里散步，我就找那几个跳舞的姐们说说。”妈妈说，“你也是的，跟你们厂里的老师傅说说，看看谁家的儿子合适。”

“行，好像我们厂部来了个大学生，还是个研究生……”爸爸已经开始盘算了。

云霞微微叹气，这件事就先让父母安排着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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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一天，云霞拎着一个行李箱，吃力地走下公交车，拖了很长一段路之后，找到了纸条上的地址。她是来药监局送注册资料的。整整一个旅行箱，一万五千张A4纸。

她比师傅关照她的时间早了十五分钟，然后开始了排队。药监局还没开门，但已经有其他公司的人排着了，一辆面包车停在药监局门口，几个人还在往下搬箱子。

云霞看了一眼面包车上标志，应该是当地一家著名的合资企业。她以为师傅给她的资料已经够多的了，现在看起来还不及人家的一半。

排队等开门，开门之后排窗口。窗口工作人员会根据申报项目大致审核资料，如果有明显缺失的或者和要求不符合的地方，当场就会退回。那家合资企业来了五个人，一个人一份份送资料，另一个拿出录音笔把窗口工作人员提出的问题录下来，另一个负责把退回的部分资料收好，还有一个人居然搬来了笔记本电脑和打印机，现场更正部分资料。他们的资料很多，能更正的现场都更正了，连公章、印泥都带着，还有一个男人就站在窗口边，要他签字的时候他就签字。

云霞排到的时候，已经接近十一点半。

“小姑娘，你去吃午饭吧，我们也得吃饭。”窗口的工作人员说。

“……好。”云霞答。看着沉重的行李箱，云霞犹豫了一下，吃饭？拖着那么重的一个行李箱，她能去哪里？药监局处在老城区，离云霞爷爷的老房子不远，这一片正在面临拆迁，离市中心很近，但走路的话也得半个小时，周边没什么地方可以吃饭的，而且因为在拆迁加上旧城区马路拓宽改建，所以路不太好走。犹豫再三，云霞决定坐工作人员下午上班，这样一等就直接等到了下午一点半。

“你报什么？”工作人员问。

“额……我帮同事来送资料，具体不清楚。”云霞答。

“那怎么行？你先拿一份出来，我看一下。”工作人员说，“你拿笔记一下，万一有要退回去的，你记一下原因。”

“恩。”云霞已经准备好了纸笔，然后打开行李箱，把文件一份份拿出来。

一个档案袋，最传统的牛皮纸档案袋，比起前一家用塑料文件袋+快捞夹来送资料的企业，确实显得……很传统。打开袋子，啪的一声，落出一个软盘。

“哟，电子文档以后最好交光盘，刻录的，软盘经常打不开。”工作人员说。

“好。”云霞记下一条。

工作人员一份份看文件，有的退回来了，每一份退回来的，云霞都整理好，记录下退回来的原因，等弄完手头的这些东西，已经是下午三点。

大多数资料送进去了，换回了一沓受理单，箱子轻了不少。云霞这才拖着箱子走去公交车站，换车的时候在路上吃了碗面条。看着身边的箱子，她突然想起来，这软盘里的资料，她是不是应该做个备份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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周末，云霞迎来了人生里第一次相亲。

介绍人是云霞妈妈的一个朋友，说是朋友的外甥，知青子女，父母还在黑土地上，孩子很争气，考上了名校，毕业多年了，在外企工作，比云霞大了七岁。大家相约在小区花园门口见面，下午茶时间。

“我们都说好了，等一下呢，我外甥和你先聊聊，如果觉得还可以，他就请你去吃晚饭，然后送你回来。你也别不好意思，如果觉得可以就让他送回来，如果不可以你就自己回来，他明白的。”阿姨很热情，又见到云霞就很喜欢，“我这个外甥就是小时候吃点苦，自己很上进的，有点矮，不过也不算太矮，身材中等，不玩游戏，不抽烟不喝酒的，就是性格内向一点，这种小孩不闯祸，父母很放心的。”

“蛮好蛮好。”云霞爸爸点头，“等一下你们就去见一面。”

于是那天下午，云霞就经历了第一次相亲。

介绍他们认识之后，介绍人就离开了。就像介绍人说的，男方安静，内向，个子不高。

“我们……要不要找个地方坐坐？”男方问。

“好。”云霞答。

男方不喝咖啡，所以他们去了一间茶坊，点了两杯茶。

“你要求男方有房有车吗？”男方问。

“啊？”云霞愣了一下，这个问题她压根儿就没想过。

“我没房没车，不然早就找了。”男方说，“我父母还在农村，我结婚的话，父母要带过来的。你介不介意和公婆一起住？我年龄不小了，最好一年内能结婚。”

“……这……是不是太快了？”云霞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。

“刚才花园旁边，有个新楼盘，我问过了，还行。我父母暂时还接不过来，那里离你父母近，照顾起来方便，我们可以买个三房的，你和我一起还贷，我出首付，房产一人一半，你们家负责装修，可以吗？”男方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，逐条念给云霞听，“我妈信佛，脾气不错，但是吃素，所以以后你做饭要做两份，锅碗瓢盆都要分开。我父母说，你要是同意的话，他们可以给五万块彩礼。”

“我……”云霞语塞。原来这就是相亲，和谈生意差不多吧。

“我觉得这个方案很好，谁家都不吃亏。”男方继续说，“另外，我有驾照，如果你还想要车的话，我希望你父母能资助一点，毕竟我的收入有限，如果你不急着要车，可以以后再说。其实我不太想拖累双方父母，他们都不容易，我们最好能靠自己。”

云霞无语，对于这场相亲，男方显然有备而来，而自己什么都不知道。

“我可以用一半的工资缴房贷，两成给你养家，两成零花，你的工资你自由安排。当然了，我知道我两成的工资不够养家的，不过家是两个人的，对吧？”男方问云霞，“你收入多少？到手，税后。”

“一千三百八。”云霞答。

“津贴什么的都加一起了？”男方问。

“恩。”云霞点头。

“……有点少。”男方犹豫了一下，“这样的话，小孩只能母乳喂养，而且念幼儿园只能去公办的……”

云霞咽了咽口水，这个……是不是想太多了？

“这样吧，这是我的条件，我能做的承诺。”男人把手里的纸交给云霞，“你回去和父母商量一下。我的条件一般，但我很有诚意。”

于是乎，云霞并没有像事前说好的那样和男方去吃晚饭什么的，更谈不上含蓄的表达自己的意见，而是直接拿着那张类似于合同的相亲条约回家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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另一方面，老房子拆迁的消息也上了报纸、电视，老城厢改建永远是这座城市茶余饭后的话题，接下去就是各种负面报道，家庭伦理悲剧，还有成片成片地宣传阳光政策的标语。

药厂里的阿姨们也谈论起这个话题，有人说拆迁的都会发财，有人说不定，要看谁来拆，这拆迁讲究可多了，都说商业拆迁比市政拆迁划算，而且地段很要紧，还有人口补贴，这种时候要赶紧想办法弄户口，据说有的一间小平房里，有二三十个户口呢。云霞家的房子也在这次的拆迁范围内，这件事很快就不胫而走了，云霞也就变成了各位阿姨们的关照对象。这其中，介绍男朋友的占了一大半，甚至有劝云霞假结婚的。

“小姑娘，我跟你说，我介绍的这个人是我亲侄子，不会有问题的，结婚离婚一次，他只要五万块。”某位阿姨说。

“哟，你侄子是专业户啊？”高阿姨笑言，“我们小姑娘现在还是精品店的，跟你侄子登记一趟不就变成地摊货了？”

“高师傅，你这么说也对，但是这种事解释得清楚的，我侄子么也不是第一次做了，三次了呀，他刚离婚的时候带个小孩不容易，现在么也想穿了，给孩子赚学费啊。”阿姨倒不介意，“上次市中心拆迁，一个户口补贴35万，我儿子只要五万，那个小姑娘不要太开心哦。我跟你说，现在拆迁，拆迁办里都有专业中介的，一开口就要一半，你跟中介做，还不如直接找我，到时候请我吃顿饭也就可以了。”

“我说，你侄子要是哪天结婚了，民政局一去，婚姻状况是不是要翻页啊？一会儿结婚一会儿离婚的。”胡阿姨笑出声，“很快结婚离婚就两位数了咯？这要是在二十年前，有玩弄妇女的嫌疑啊！”

“哎，我侄子现在一心扑在儿子身上，这种事他现在想穿了，不考虑了。”阿姨说，“小姑娘，你想想，外面问问行情，我也是好心啊，一般中介都要抽头的，我侄子要的不多的，要是有需要直接到车间找我。”

车间的阿姨说完就走了，云霞却还不知道她姓什么。

“小姑娘，这种事不能做的哦。”高阿姨提醒云霞，“我把你当女儿看，这种事，女孩都吃亏的，名声要紧。”

“谢谢高师傅，我知道。”云霞谢过高师傅，假结婚这种事是她无法想象的。

“和老郭说得一样，这年头，全民GDP，全部搞地皮，就等着拆迁分房子。”胡阿姨摇摇头，“为了房子，为了钱，能把人逼死。”

“你儿子结婚的房子搞定了吗？”高阿姨问。

“他啊，我看我也让他找个有房子的算了。”胡阿姨摇摇头，“小姑娘，你考虑考虑我儿子，蛮好的，就是喜欢一回家就玩游戏。”

云霞笑笑，拆迁这件事确实很有影响力。房子还没拆，她的生活似乎变得不太一样了。

青悠

写的太好了，要找出版社出版才行。

苍茫写下远航

挺有才华的

紫苏叶

弱弱的再问一句：拆迁为啥要冻结户口啊？

仲夏秋夜云

第九章

阳光政策，旧区改造的进度时不时地会上新闻，镜头扫过，云霞看到许多熟悉的老邻居。云霞家的电话也开始热闹起来，都是亲朋好友来问情况的，还有居委会、动迁组、老邻居们的各种电话，云霞爸爸说，许久都没见的初衷同学都联络上了，因为同学的老房子也在那一块，也面临拆迁。

因为家逢喜事，所以云霞的心情也特别好，每天哼着小调就上班了。这一天，高师傅交给云霞一个特殊任务，和小车班司机一起去接一个人。

车开到一个老式居民区，一溜的老头老太，在小区花园里，几乎人手一只狗，狗和人一样多。这个时间，老头老太们都聚在一起聊天，打牌，下棋，逗狗……子女都去上班了，他们的生活就是这样的闲适。

司机老于把车停下，和云霞走到紫藤长廊下。

“吴工，高经理让我来接您。”老于微微欠身。

“哦……”老人抬起头，看起来精神状态还不错，不过他的双手似乎一直在颤抖，“换小姑娘了？现在的质量副总是谁？”

“王建，王总。”老于扶起老人，“云霞，新来的大学生，跟着高经理。”

“哪个大学的？”老人看了云霞一眼。

“额……专科的。”云霞答。

“没事，我那个时候还没读过大学呢。”老人说，“走，既然来接了，这面子我得兜着。”

“您慢点走。”老于毕恭毕敬地说。

云霞帮着扶着老人，因为老人真的有点颤抖，应该患有轻微的帕金森综合症。看老于对他的态度，公司对他的重视程度，云霞自然明白这个老人非同小可，一定是这个领域的老法师，于是云霞暗暗决定，要跟着老人学点东西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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吴工一到办公室，高师傅就让云霞收拾了一张办公室，泡上了茶，拿来了几本杂志，外加一包苔条花生米。吴工自己带来了一个随身小包袱，从里面拿出了一些东西，交给云霞。

“来，按照这个，做设备使用记录。”吴工说，“你们小年轻的，电脑好，打印出来之后，按这个把这些圈过的日子杠掉，写国定假日。这些打叉的写公司年度检修。”

“吴老师，你这真是……”云霞真的被惊到了，那可是整整五年的月历，每一天都写得很清楚。哪天放假，哪天换休，哪天设备维护……外加公司的年度体检日、高温休假、集体党政学习、电路维修停电时间……

“哎，不要叫吴老师，我没读过什么书。还是叫吴师傅、吴工。我这个吴工……还是靠政策，按理说文化程度不达标。”吴工颤抖地拿出自己的一方印泥，“前两年的，用这个，以前可没有现在的印泥。”

“是，吴工。”云霞决定跟着大家一起喊老师傅叫吴工。

“哟，老吴来了！正好，有件事求你帮忙。”牛师傅刚好路过办公室，看到吴工就好像看到了救星。

“小牛，别忙，事情要一点点做。”吴工颤颤巍巍地走到牛师傅面前，“HPLC的事情吗？”

“啊，这批的澄清度也不好。”牛师傅挠头，“等和你一样退休了，我每天找你下棋遛狗。”

“年纪轻轻的，整天想着退休，没出息。”吴工边说边走，“还是你那个拳头产品？”

“是啊，二十年前的拳头产品。”牛师傅陪着吴工往外走，“现在不行了，销售只管接单不管我们做不做得出来。你看看，合同随便签，这种含量，这种澄清度，这种有关物质，他们真以为我们QC是观音菩萨……”

“总比那个谁，当年非得把质量标准报高，想把人家卡在外面，然后……”吴工跟着牛师傅去了实验室。

云霞留在原地，看着吴工交给她的东西，还有一桌子的陈年印泥、日历，云霞突然意识到，在这个行业里，经验这种东西，和自己原先理解的根本不一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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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群人，一片热火朝天地围坐在会议室，集体坐下来誊写台账、记录。这个时候，云霞打开了那个角落里的柜子，她来上班的第一天，她就听从命令，每批纸都会存在里面。

现在，最热的天气已经过去了，偶然的起风。秋天到了。眼看着就要国庆节了。云霞出生在中秋节，生日也快到了。不过今年这个生日，云霞恐怕是无暇顾及了，因为她忙着应付现场检查。在云霞忙得晕晕乎乎的时候，周大鹏打来了一个电话，是喜讯，刘娟怀孕了，在保胎，医生说这次应该能保住。刘娟没有工作，回了老家，全心全意地要保全这个孩子。

药监局来的那天是云霞的阳历生日。

老吴也在接待现场，整张20人的大会议桌上堆满了各种资料、记录，云霞的任务是端茶倒水递文件。

“小姑娘，给我。”吴工突然走到云霞身边，取过了云霞刚刚冲好的一杯速溶咖啡，颤颤巍巍的。

“吴工，我来吧。”云霞连忙稳住吴工的手，这种场合把咖啡打翻可就麻烦了。

“别，你不懂的。”吴工拒绝了云霞的好意，手和脚止不住的颤抖。

云霞有点担心，跟着吴工走了几步，但是吴工努努嘴，示意云霞离开，云霞只好退开一步。

很快的，云霞看到吴工恭敬而颤抖地检查组长递上了一杯咖啡，不过那一瞬间，颤抖的手把咖啡打翻了。

“对不起、对不起，人老了，不中用了……”吴工连连赔不是，很愧疚的样子，拿过桌子上那几本被咖啡泼到的文件，用袖子擦着。

高师傅看到这一幕，赶紧跑过去，给组长送上了纸巾，连连道歉。

“算了，没事没事，我这衣服也不值钱，你们洗手间在哪里？擦擦就好。”检查组长也不好说什么，吴工看起来满头银丝，年纪不小了，颤颤抖抖地给他送杯咖啡也算礼遇了，虽然咖啡打翻了，但他能说什么？能责怪这位老人吗？

云霞也赶紧上前帮忙，但她还没走到高师傅身边就被吴工一把抓住了。

“小姑娘，你扶我上去。”吴工说。

上去，楼上就是他们暂存所有原始记录、资料的地方，上面有很多操作人员等着随时被传唤问询，车间主任正在楼上坐镇呢。

“哦。”云霞赶紧扶住吴工。

“藏衣服里。”吴工把手里那一本被咖啡泼到的文件交给云霞，自己随手往怀里掖了两本。

云霞本能地揣好文件，扶着吴工上楼。

在不到五分钟的时间里，云霞看着车间主任和吴工熟练的换掉了其中一本文件的内页，叫人签上字，敲上章，用纸巾吸干了表面印泥痕迹，然后泼上了小半杯咖啡……

“行了，放桌子上去。”吴工把文件交给云霞。

当云霞把文件放回到堆满资料的大会议桌上前，那位组长还没从洗手间回来，因为高师傅带他去了办公楼的卫生间，而不是这栋大楼的，来来回回地也得走个十分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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家，云霞久违了。为了应付现场检查，云霞在公司住了几天，送走了检查组之后，云霞获得了几天假期，可以安安心心地在家休息。

这个时候，云霞的几位姑姑找上了门。

这不是普通的家庭聚会，也不是亲戚串门，而是一场家庭谈判。

爷爷的老房子要拆迁了，在未知的巨大利益之前，和电视节目里说的一样，亲情面临挑战。

姑姑们想要均分房子，而云霞的父母则非常不情愿，因为当时的赡养协议写着，儿子负责养老送终，不管二老留下的是财是债，儿子都继承了。但姑姑们说，现在时代不同了，男女都一样，她们可以轮流照顾老年痴呆的父亲，可以比儿子做得更好，财产自然也应该均分。

各有各的立场吧。云霞想。站在自己的立场，她总是帮着自己父母的。照顾长辈，尤其是神志不清的长辈，有多辛苦，云霞看在眼里。她明白父母的不情愿，也明白妈妈的委屈爸爸的为难，但她又能做什么？

半夜三更的，云霞还在听妈妈哭诉。哭诉她这些年来有多辛苦，作为媳妇有多尽责地照顾着瘫痪多年的婆婆，老年痴呆的公公，哭诉她嫁来这个家的时候什么都没有，什么都没要，还帮着翻修了老房子，可惜没留下证据……

依稀的，云霞看到父亲阳台上抽烟。

那是姐弟之情，血脉之情。云霞能明白。在此之前，这个大家庭算是很和睦的，逢年过节都会见面，时不时地也会互相打个电话问候。爷爷偶然生病，姑姑们也会很着急地赶到医院嘘寒问暖，不过按照之前的约定，她们没出过医药费就是了。

在吵吵闹闹的几天之后，姑姑们还是把爷爷接走了。她们觉得谁照顾父亲谁在拆迁这件事上就会有发言权。

“我白做了二十几年……”云霞的妈妈依然委屈。

“带走就带走吧。”云霞的爸爸抽烟，“看她们能照顾多久。老爷子也够折腾人的。”

云霞揉揉眼睛，吵了好几天，她听着都累了。她帮着妈妈怨念过，也帮着爸爸调和过，她尽力了，也无能为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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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是一个多事之秋。

王建把云霞叫到办公室。

“帮我寄个快递。”王建拿出文件袋，“地址在这里。”

“哦。”云霞应下，接过东西。

“对了，这次吴工……他是老师傅，你多跟他学学。”王建说。

“恩，我明白。”云霞心思动了一下。

吴工是老师傅，可是他的经验似乎并不在正经地方。跟吴工学，学的是什么呢？这些东西到底该不该她学习呢？从小的教育告诉云霞，她敬重吴工，但是她并不赞同吴工的做法。那天，牛师傅把吴工拉走了，按牛师傅的说法，吴工用自己的经验拉了一下实验数据，很幸运的，那批产品合格了。云霞止语，手，不自觉地摸索了自己的领口，她似乎明白了为什么吴工会戴一串念珠。

如果说善良是一种天性，那么到今时今日，她相信吴工自己也有那么一点点的过意不去。好像有一天，高师傅说，这个行业做久了，要么越来越大胆，没什么可怕的了，要么就越做越胆小，很快就该脱离唯物主义信仰，要求神拜佛了。要么失去最基本的信仰，要么就是增加信仰求的心灵的平静。云霞知道高师傅当时说这话带着半开玩笑的意味，说的也有点极端，毕竟绝大多数人还是普普通通的打工族，按照上司的意思做，保全自己的利益，按时领工资就好，也许偶然感慨，也许偶然抱怨，但对他们来说，工作毕竟只是生活的一小部分而已，还不足以上升到信仰的高度。

“对了，我刚刚路过二车间，说还有一批002没放行，怎么回事？他们那里存储条件不是很好，而且是高价值的小针，这么放下去损失大了。”王建问。

“是这样，王经理，牛师傅已经把合格报告开出来了，但是他找了高师傅，他们两个都觉得报告有点问题，可能不能放行。”云霞拿出自己的笔记本，“HPLC显示出现了一个没有见过的小峰。牛师傅说，他做002产品，没见过这个峰，怀疑有主药成分降解。”

“去把002的质量标准拿来。”王建说，“把牛师傅、高师傅都叫来。”

云霞很快把两位师傅都叫来了。

“王经理，我查了一遍HPLC系统，不是系统问题，不是柱子问题，也不是我们这里做实验的小姑娘手没洗干净，就是产品里有东西。”牛师傅拿出了一打原始图谱，“你看看，我也以为是操作误差，让小姑娘昨天加班做了。”

“从质量标准上看……含量和有关物质都合格了。”王建翻阅了一下质量标准和检验记录，“小峰不到100个ppm。”

“是的。”高师傅点头，“但002的杂质不应该在这个位置。”

“那有其他产品在这个位置出现峰吗？”王建问。

“没有一模一样的，001的位置在这个附近，但不是这个位置。”牛师傅答，“而且001生产的时候，浓度极低，二车间是小针，产品里主要成分是缓冲液，主要含量极低，就算产品之间不做清洗，残留量都不可能有那么多。”

“我问过二车间了，001是上个月做的，要出问题的话前几批002肯定也有这个峰，但现在就这批有。”高师傅也想过其中的问题，但没有得到明确的证据。

“我看这件事……”王建思索了一下。

“按照质量标准，放行没问题，只是这件事有点诡异……”高师傅颔首。

“你们当领导的讨论啊，我反正下个月退休了。”牛师傅乐呵呵的，“记录我交了，报告我也交了，这QA放不放行的，我可管不着。”

牛师傅的态度很明确，作为QC主管，他算尽义务了。

就在这时，王建桌子上的电话响起。

王建接过电话，应了两句。听得出来，是销售打来的，来催那批002，那关系到这个一直亏损的国企的年终盈亏，那是一大笔钱。这个厂，传统产品、国家储备药都是不赚钱的，唯一的利润大头就是二车间了……

“云霞，打放行章吧。”王建放下电话。

“可是……”云霞纠结了一下。

“从QC报告和质量标准上看都合格了。”高师傅微微叹了口气，“王经理，我看着吧，我们签个会议记录，把今天讨论的情况说一下，从法规上来说放行也没错。”

“……行。”王建点头，看了一眼身边的牛师傅，“牛师傅，没问题吧？”

“没问题，这样有个记录，万一有什么事大家也说得清楚。”牛师傅是举双手赞成的，他快退休的，可不想弄个晚节不保。

十分钟后，云霞打了一张会议记录，让各位签了名，交个高师傅存档在一个夹子里，然后给放行单盖了放行章。按一直以来的工作习惯，云霞留下了这一次的复印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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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个月之后，牛师傅乐呵呵地退休了，还送来了糖。按牛师傅话说，退休是最幸福的事，这辈子的心都操完了。

另一方面，周大鹏带着娟儿匆匆回到这个城市。娟的孩子还是没保住。

“在家待着，娟儿也不开心，还不如一起来挣点钱。”周大鹏耸肩，“云霞，刘毅没出国，你知道吗？好像和杜大千金在闹分手。”

“是啊，我在家那边都听说了，刘毅和杜小姐闹得整个研究所都纷纷扬扬的，我看刘毅在研究所呆不下去了。”

“哎？杜小姐不是挺喜欢他的吗？你们结婚的那天，我看他们的关系很不错。”云霞垂下眼帘，那个男人……好歹是她前男友，她的初恋。

“就是因为喜欢，所以杜小姐不同意他出国，想让他一直留在研究所工作，但是杜主任好像不是很信任刘毅，说实话，你和刘毅的事情大家多少都知道一些。”刘娟搅动了一下手里的咖啡，“杜小姐任性，杜主任可是经过大风大浪的，他们俩谈恋爱问题不大，但要结婚……恐怕刘毅也明白自己从杜家得不到什么。”

“听小四他们说，杜小姐这两天去实验室闹，还提起你了。”周大鹏摸摸下巴。他说的小四就是当时实验室里另一个师兄，云霞不太熟。

“是么……”云霞低喃，她是原来被甩掉的那个。

“杜小姐坚持觉得刘毅提分手是因为旧情难忘。”刘娟勾起笑容，“女人就是这样，在感情受挫的时候，永远都不承认是自己的失败。”

“云霞，你现在呢，谈恋爱了没？”周大鹏问。

“没有，忙得很。”云霞答。

“哎，不是因为刘毅吧？”刘娟用手肘捅捅云霞，“那家伙可不值得你终身不嫁。”

“哎？不至于吧？”云霞笑出声，她会为了刘毅终身不嫁？不是吧？

“你爱过他吗？”刘娟问。

“我想……”云霞思索了一下，“那个时候，我期待爱情。他是实验室里对好最好的那个，也是唯一追我的那个，所以我曾经以为那是爱情。”

“来，哥给你介绍个好的，我本科同学……”周大鹏说着就拿出了手机，“你们俩QQ先聊着，人不错。”

“隔壁班的小熊？”刘娟掩嘴而笑。

“没错，就是当年追你没追成的那个。”周大鹏笑得坦然，“还好我当年先下手为强了。”

“别瞎说，当年你们是打赌好不好。”刘娟戳戳周大鹏，“云朵，你放心，小熊人真的不错，当年追我也是和大鹏打赌，要不是他，大鹏当年扭捏着呢。”

“饭要争着吃才香。”周大鹏一脸正经，“云朵，来，看看照片，还不错的。”

云霞看了一眼周大鹏的手机，点头。她并不介意多交一个朋友，何况她相信刘娟和周大鹏，就像应路说的，他们的眼光很好。于是从那天起，云霞开始了一段依托网络而发展的恋情。

大呆子

云云太有才了

陈玉海

现在的公司啊，放行标准……难说

yuansoul

我和你，东邪西毒，这会有的看了，呵呵。。我打算15回前说完药品管理法和侏罗纪

残伤

整理整理可以出版了   不错

囊萤映雪

看看小说。

老猫王磊

"如果说善良是一种天性，那么到今时今日，她相信吴工自己也有那么一点点的过意不去。好像有一天，高师傅说，这个行业做久了，要么越来越大胆，没什么可怕的了，要么就越做越胆小，很快就该脱离唯物主义信仰，要求神拜佛了。要么失去最基本的信仰，要么就是增加信仰求的心灵的平静。云霞知道高师傅当时说这话带着半开玩笑的意味，说的也有点极端，毕竟绝大多数人还是普普通通的打工族，按照上司的意思做，保全自己的利益，按时领工资就好，也许偶然感慨，也许偶然抱怨，但对他们来说，工作毕竟只是生活的一小部分而已，还不足以上升到信仰的高度。"
嘿嘿

紫苏叶

好像都有那么一段恋爱-失恋-相亲-网恋-无果-空白期

yuansoul

残伤 发表于 2013-5-26 14:45
整理整理可以出版了   不错

出版好     

yuansoul

紫苏叶 发表于 2013-5-21 20:51
弱弱的再问一句：拆迁为啥要冻结户口啊？

可能与拆迁补偿有关

yuansoul

yuansoul 发表于 2013-5-28 18:10
出版好

大串了哈，帮忙删掉

yuansoul

残伤 发表于 2013-5-26 14:45
整理整理可以出版了   不错

和无畏讨论，串行了，帮忙删滴啊